同侪压力确实存在，但同侪支持也同样真实。近来，中国企业法务面对日益增加的合规与监管压力、行业的非规律性波动，以及对全球市场的担忧，此时，他们往往在法律界同仁分享的切身经验和敏锐洞察中寻得灵感。新旧交界之际，他们期待这一年能收获更明确的方向、确定性以及增长潜力。
为深入了解今年企业法务所面临的机遇与挑战，《商法》邀请了行业各异的五位法务团队负责人，探讨他们的2024年的期望、忧虑、团队建设议程，以及保持领先的策略。
参与者:
- 曹操出行总法律顾问钟雪垠
- 中国电力国际法律与风险管理部总经理黄慧娜
- 舍弗勒大中华区总法律顾问聂鑫
- 上汽通用汽车法律部副总监朱浩江
- 泰康资产管理合规负责人周峰
钟雪垠
《商法》：您认为2024年将带来怎样的机遇和挑战？
总法律顾问
曹操出行
钟雪垠：现时很多人讲到消费降级，放在公司层面被称为降本增效。曹操出行仍是一个希望追求增长的公司，市场占有率有提高空间。这样的背景下，诸如法务的工作往往承担成本压力。
业务增长的诉求很容易提出，但当总部中后台部门的人员和成本无法增加，降本增效就变得很难实现。因为在曹操网约车一类的业务中，诉讼和法律工作与单量和业务量挂钩，伴随业务而生。
当然，大家都希望通过更体系化、自动化、模板化的操作，以增加运营效率，但这个工作知易行难。
花费精力来去实现标准化、模板化本身也会增加压力。ChatGPT等人工智能对工作效率的提升是否有切实帮助，我们也在观望。
总之，我觉得挑战是比较明显的，但这也不失为一种机遇。大家都在面临挑战的时候，我们能不能更好地去应对困难？
《商法》：这一年将有哪些法律、法规、监管和政策变动，对贵司法务工作有显著影响？
钟雪垠：我比较关注两个板块的法律，首先是资本市场的新局面。企业境外上市发行证券的备案制已经实施一年，对IPO市场确实有比较大的影响，也带来了一些疑问。
比如VIE协议在备案制下是不是没有问题？当集团成员上市，集团内部应有何种程度的资本化？市场对这些问题有不少争议，大家仍在摸索过程中。
宏观政策上，市场准入制度会放松还是收紧？如果收紧A股市场，会不会转而放松境外募资的机会？ 这一方面我们仍面临较大的不确定性。
另外一个关注的就是数据合规、个人隐私和信息安全相关的法律法规。过去两三年来，这一领域的明确化和规则化趋势是清晰可见的，而且有越来越多的执行的案例。
但同时，这是一个很专业又新兴的领域。我们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外部专业团队来帮助我们解决复杂的问题？面对愈为复杂的信息安全和个人数据安全监管环境， 我们团队自身又能否应付这些快速的变化？我觉得也是很有挑战的。
《商法》：团队管理方面，您计划如何持续提升团队实力和凝聚力？
钟雪垠：在我为自己团队设定的KPI里，有一个部分是自我学习。这可以是和工作不直接相关，但是大家认为仍然需要学习的东西，比如投融资和数据方面的知识。
日常工作会让人疲倦，系统性的学习便很容易被认为是一件重要但不紧迫的事情，但长此以往，个人成长会越来越少。所以，我为个人学习设置了明确的优先级和任务属性。
另外，我最近听到一个有趣的说法：EBITDA这个财务术语放在工作语境下，可以指earnings before interest, therapy, depression and anxiety。工作中不可避免要承担一些负面情绪，特别是法务这样偏支持性的部门。
因此，如何帮助团队化解负面情绪，保持驱动力和幸福度，我认为这是作为管理者的重要工作，尤其是在一个业务增长可能放缓的时代。
黄慧娜
《商法》：您认为2024年将带来怎样的机遇和挑战？
法律与风险管理部总经理
中国电力国际
黄慧娜：2023年底，中国可再生能源发电装机量占全部发电总装机超过50%，历史性地超过火电。世界其他国家也正不断大力推广清洁能源发电。我们相信2024年全球对可再生能源发电的需求不会变，可再生能源投资发展的趋势不会变，中国企业参与境外清洁能源项目开发和工程承包的势头不会变。但随着中国企业在国际市场占有率逐渐提升，遇到的挑战也逐渐增加。
过去一年，欧盟反补贴条例正式实施，包括美国在内的多国对中国厂商的光伏组件发起反避税调查，巴西取消光伏组件的进口税收优惠。这些国际法律环境变化对中国电力企业的境外业务拓展提出了新的要求。因此，对于东道国法律环境风险、司法环境风险等，企业需要特别重视，并密切关注东道国政治局势变化与发展，迎接2024年的机遇和挑战。
《商法》：这一年将有哪些法律、法规、监管和政策变动，对贵司法务工作有显著影响？
黄慧娜：2024年，我们预期欧盟将对反补贴条例项下的申报提供更多指引，并期待看到国内外的律所能够提供更具实操性的案例分析和建议。此外，我们密切关注各国对于中国光伏、风机组件进口、反避税等的政策风向，包括巴西近期提出的撤销外国光伏组件关税豁免的进展。
另外，中国新修订的《公司法》将于七月起施行，对公司治理、董事责任等都提出了新的要求。作为全球化经营的中国国有企业，如何把《公司法》的新要求与境内外子公司的实际情况结合，助力国际业务发展，是我们需要深入研究的新课题。
《商法》：您和团队有哪些重大的新年议程和规划？
黄慧娜：中电国际将在新的一年继续积极开发综合智慧能源等新业务形态，进一步更新优化现有合规管理体系。中电国际在2023年通过了英国标准协会(BSI)ISO37301合规管理体系认证，成为中国境外投资领域首批、电力行业境外投资首家获得该合规管理体系标准认证的企业。
由于新业务形态与传统集中式项目相比模式更加复杂，容易发生纠纷等合规问题，因此，新的一年我们还需要对于东道国法律环境风险等予以特别重视。
此外，我们将继续积极研究、推广国内经验，采用能源管理服务等模式，进一步更新优化现有境外开发合规管理体系，用合规助力业务发展，争做电力行业央企国际化发展的排头兵。
《商法》：团队管理方面，您计划如何持续提升团队实力和凝聚力？
黄慧娜：第一，培养和保持应对新环境、新技术、新业态的积极态度，在具体业务上综合运用法律思维和商业思维。随着企业业务转型、新业务开发等的需求，法务人员在保持特定领域专业化的同时，需要能够及时根据业务的发展变化，快速掌握新领域和新技能。中电国际法务团队将继续深入一线，在项目中学习，在实战中练兵，做到能对最实务、最前沿的问题提出解决方案。
第二，在关注法律风险的同时，更关注商业风险，保持商业敏感度，站在企业的整体角度考虑项目的长远综合发展。第三，新的一年，我们将继续保持与兄弟单位、行业上下游企业、外部顾问、专业机构等的密切联系，邀请行业专家进行交流、培训，进一步提升团队专业素质。
《商法》：新的一年，您对法律行业的整体发展有哪些期待？
黄慧娜：随着市场竞争日益激烈以及“走出去”战略的进一步推进，国有企业面临的法律环境更加复杂，法律人员的角色在企业发展中的重要性愈发凸显。作为企业内外部沟通的桥梁，业务的不断拓展使得法务人员也面临着更复杂多样的挑战，需要从企业外部环境和内部驱动两个方面综合发挥自己的积极角色，切实助力公司主责主业行稳致远。
另外，要发挥法律共同体的积极作用，实现法务和律师的协作共赢。我们期待律师能够切实理解客户的业务模式，提供更全面的贴合需求的服务，具备解决实际问题的综合素质，带来更具前瞻性的支持和协助。展望未来，我们期待法律行业能为企业提供更全面的法律保障和支持，协助推动企业实现可持续的增长和发展。
聂鑫
《商法》：您认为2024年将带来怎样的机遇和挑战？
大中华区总法律顾问
舍弗勒
聂鑫：对我来说，2024年的一件大事是舍弗勒与纬湃两家跨国企业的整合工作。“新舍弗勒”集团的成立将改变所在的汽车零部件和工业制造行业的全球竞争格局，这当然也需要我和团队与时俱进。
面对更多的不确定性和复杂性，面对新客户、新市场、新技术、新产品和新业务模式，以及来自企业深刻的安全运营、转型升级和创新需求，可以预见我们会遇到多于以往的风险和障碍，尤其是我们在人才发展，法律事务的进阶，流程和资源的协同优化等方面将迎来一系列重大挑战。
当然，我们法务部和法律顾问们也将有很好的机遇，通过担当企业整合工作中的“神经系统”和“信息中心”，强化“监管、服务和使能”的关键角色，贡献知识、技能和经验，与业务部门建立富有成效的伙伴和协同关系紧密合作，共同发展应用于企业所有职能部门的相关流程图，以及一套综合了风险评估和控制规则的一套严谨可行且扎实的方法和解决方案，我们有机会打造一支更加锐意进取的团队，实现个人和组织的共同成长。
《商法》：这一年将有哪些法律、法规、监管和政策变动，对贵司法务工作有显著影响？
聂鑫：除了将于2024年施行的新修订《公司法》外，我预期知识产权保护、市场准入（尤其是外资准入管制）、公平竞争领域开放合作、破除地方保护和区域壁垒、持续优化营商环境、社会信用体系建设、贸易及供应链合规等领域的变动，会对我们法务工作产生显著影响。
《商法》：您和团队有哪些重大的新年议程和规划？
聂鑫：通过前述整合项目，我们规划的重点目标是打造一支“合则强（stronger together）”的法务团队，通过创新的法律解决方案，积极成为战略合作伙伴并与业务融合一体，为“新舍弗勒”保驾护航。
该目标将主要涵盖团队组织框架、团队角色和职责、团队运营模式和全面法律风险管理等综合法律事务的整合行动，旨在帮助企业管控法律风险和责任，保护资产和提升利润，促进市场竞争力，使企业治理水平处于领先，顺利完成整合工作。
我们的重大议程包括通过管理团队内外关系，提升整合后团队的实力和凝聚力，建设良好的工作生态和职业发展路径，实现资源和流程的优化，发展与时俱进的法律科技应用、工具和运营准则，加强知识和经验的共享和传递等。
《商法》：团队管理方面，您计划如何持续提升团队实力和凝聚力？
聂鑫：我计划重点关注“高绩效”行动，尤其是通过“推边际”“建家园”和“打木人巷”等举措，激发法律顾问们高绩效协作的同时持续提升团队实力和凝聚力。
具体来讲，一是通过辅导，训练营和研讨会等多种形式，提升团队的专业和“非专业”技能，尤其是与战略思维，项目管理，决策管理和变革管理等相关的技能培训。二是做好授权和团队分工，形成“信任，透明，敏捷和勇于担当”的团队节奏和战斗力，塑造团队在组织中的持续影响力和品牌。三是进行有效沟通，确保团队法律工作的质量、速度和成本，兼顾效果和效率，在生产力和积极性中达成合理的平衡。
《商法》：新的一年，您对法律行业的整体发展有哪些期待？
聂鑫：我期待新的一年，法律行业的各相关从业人士能更多地进行积极和有建设性地交流、分享和合作，保持工作激情和乐趣，共同打造良好的行业生态。
朱浩江
《商法》：您认为2024年将带来怎样的机遇和挑战？
法律部副总监
上汽通用汽车
朱浩江：2024年对于法律团队而言面临的挑战源于三个方面：
- 激烈的市场竞争环境下，法律合规工作者需要在三个角色之间进行平衡：公司治理守护者、法律服务提供者和商业决策参与者；
- 不断变幻的法律合规环境要求法律团队更密切地跟踪法律合规领域法律法规的变化，预测立法和执法趋势。法律团队不仅要熟悉中国法律法规，更需要了解与自身业务相关的国外法律法规；
- AI的应用对法律工作提出了挑战，同时，在法律工作中如何充分利用AI提升效率，也是法律团队新的一年需要考虑的。
《商法》：这一年将有哪些法律、法规、监管和政策变动，对贵司法务工作有显著影响？
朱浩江：就短期而言，数据合规方面进一步监管的法律法规仍然会不断出台，监管的重点也会持续向深度和广度拓展。
此外，欧洲议会近期批准通过了欧盟《人工智能法案》，提出了未来AI的规则和监管要点，可以预见随着AI技术的发展，各国在该领域的法律法规会逐步加强。
《商法》：您和团队有哪些重大的新年议程和规划？
朱浩江：对于法律团队而言，我们希望能够更贴近业务，将自己放在业务的位置来思考法律问题，而不是以旁观者的角色来提出法律建议。只有法律顾问把自己置身于业务的视角，才能真正读懂业务的诉求，也才能将“如何打造可持续发展的业务”作为各方工作的共同目标。
《商法》：团队管理方面，您计划如何持续提升团队实力和凝聚力？
朱浩江：其一，提倡学习型组织，不仅包括专业领域的学习，更涵盖公司业务链各种技术、业务的学习。唯有懂得业务和技术，才能提出可落地的法律解决方案。
其二，提倡向外看，向行业内外的优秀团队学习。通过互相交流，学习理解行业内外法律团队的优秀实践。
其三，推行双轨制，即完善法律人员职业发展通道。除成为“管理者”外，法务亦可通过提升专业化，成为“专家”。
周峰
《商法》：您认为2024年将带来怎样的机遇和挑战？
合规负责人
泰康资产管理
周峰：2024年对于保险资管机构而言既有机遇也有挑战。机遇方面，金融科技、数字化转型、绿色经济等新兴领域的发展，消费市场的复苏，对于健康和养老需求的重视，都将带来新的投资机会。我们可以参与更多创新投资领域的风险管理工作，并借助科技创新手段进一步提高服务效率。
同时，在金融强监管、严监管、防风险的整体基调下，金融监管“长牙带刺”，监管处罚力度明显增强。此外，在银信保统一监管格局下，我们面临的监管体系复杂性也在上升。这些监管新形势，以及市场波动性的增加和投资者需求的多样性，都将给公司的合规管理和风险管控能力带来更大的挑战。
《商法》：这一年将有哪些法律、法规、监管和政策变动，对贵司法务工作有显著影响？
周峰：跟踪解读监管动态一直是我司法务工作的重点。预期2024年将有一些关于金融市场监管的政策变动，包括公开市场投资、保险资金运用等方面；还有一些关于养老金业务、消费者权益保护和数据安全等方面的政策出台。这些政策变动将对我司法务的专业性提出更多的要求。
我们的工作重点将聚焦于政策变动导致的新增合规要求以及新增风险点管控方案，包括存量业务如何整改衔接、新增投资如何调整评估标准。研究问题也将覆盖投资品种和投资方式合规性、适当性管理等各个方面。
《商法》：您和团队有哪些重大的新年议程和规划？
周峰：我们新一年的规划将聚焦在“风险防范、创新研究、效率提升”三个方面。在金融强监管的形势下，我们将以风险防范作为首要任务，结合监管环境变化全面复盘审视存量业务，尽早识别业务风险，推动风险化解方案制定和落实。
同时，我们保持对于新政策和新业务的敏感度，及时捕捉业务模式新难点，聚焦研究新方向，在研究基础上推动标准化，为公司业务提供合规预判。此外，借助数字化创新工具，我们将对合规法律风险评估要点进行结构化拆解分析，统一团队审核尺度，提高法审效率。
《商法》：团队管理方面，您计划如何持续提升团队实力和凝聚力？
周峰：近几年我们一直致力成为在专业建设和管理效能方面领先同业的法务团队。新的一年，我们将继续“三个坚持”来提升团队实力和凝聚力：一是坚持研究驱动，密切跟踪监管政策，深化业务热点难点问题研究，培养团队成员成为对接业务领域的“专才”；二是坚持团队内部分享和协作，促进团队成员互相学习进步，努力从“专才”往“全才”方向过渡；三是坚持实施有效的激励机制，将专业能力、团队协作、工作主动性等作为重要考核指标评估个人贡献度，形成和谐高效的工作氛围。
《商法》：新的一年，您对法律行业的整体发展有哪些期待？
周峰：我期待新的一年里法律行业能有更多的科技创新和法律服务的深度融合，推出更多智能化的法律服务产品，推动法律服务更加高效、便捷。同时，我还期待法律行业的不同参与者，包括律师、法务、法官、检察官、学者等，能有更多的机会就热点问题开展多维度探讨学习。
此外，我也期待法律行业能与其他行业加强跨领域的合作和交流，提高对于其他行业法律需求的敏感度，扩大法律行业的影响力，促进行业的可持续发展。
